即使按中國的標準來看，武漢鋼鐵集團公司（Wuhan Iron & Steel，簡稱武鋼）也可算一家巨型企業(yè)。我們駕車沿著武鋼22平方公里廠區(qū)旁邊的四車道公路行駛時發(fā)現，這家毛澤東當年最青睞的鋼廠如今的規(guī)模仍令人驚嘆。武鋼廠區(qū)內有八座鼓風爐、多間熱軋廠與冷軋廠、臨長江的碼頭，還有居住著30萬居民的工人社區(qū)——紅鋼城(Red Steel City)。

武鋼還有自己的博物館，風格類似古根海姆博物館(Guggenheim)。武鋼博物館內陳列著從毛澤東、鄧小平到中國現任國家主席習近平以及總理李克強等多位國家領導人來廠視察時的照片。武鋼占據武漢市青山區(qū)大部。湖北省武漢市是一座有1000萬人口的正快速擴張的城市，該市目前正在建設一套擁有12條線路的地鐵體系以及8個衛(wèi)星城市。

但武鋼現已成為一大難題。按產量衡量，武鋼非常健康。在中國前五大鋼鐵生產企業(yè)中，武鋼的增長速度最快，已吞并三家省級競爭對手，并打入了廣西市場。近五年中武鋼的產出近乎翻了一番，按鋼產量計算現已成為全球第六大鋼鐵企業(yè)。與中國的一家家巨型鋼企相比，美國和歐洲的競爭對手相形見絀。

但作為一家以營利為目的的企業(yè)，武鋼所處的鋼鐵行業(yè)（武鋼在中國鋼鐵行業(yè)占有很大份額）景氣度每況愈下、效率低下，而中國在整頓鋼鐵行業(yè)方面表現得無能為力。雖然中國政府要求鋼企合理化產能結構、縮減產能，但大型鋼鐵生產商仍在不斷擴大規(guī)模。另外，隨著中國經濟增速放緩，目前鋼鐵行業(yè)的產能至少過剩20%。一名鋼企高管表示，目前鋼材價格不斷下跌，“鋼鐵行業(yè)面臨嚴冬”。

如果毛澤東在世，他應該會為中國主導全球鋼鐵行業(yè)感到欣慰——去年中國粗鋼產量約為7.2億噸，與美國的約1.2億噸形成鮮明對比。毛澤東將鋼鐵生產提到了中國工業(yè)化標志的高度。在1958至1962年那場災難性的“大躍進”運動期間，他甚至強迫農民在村里“大煉鋼鐵”。

但自中國于2008年推出總額高達586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導致工業(yè)領域出現產能過剩問題以來，鋼鐵行業(yè)已成為了中國抗擊這一問題的標志性領域。這一刺激方案達到了防止中國經濟崩盤的預期目的，但卻將中國推回到了它此前一直試圖擺脫的國家投資主導型經濟模式。一名經濟學家表示：“中國的改革經歷了無所作為的5年。”

中國希望將武鋼以及寶鋼（Baosteel，總部位于上海）、河北鋼鐵集團(Hebei Iron & Steel)等其他五大鋼鐵企業(yè)打造為跨國企業(yè)，從而擺脫鋼企產能過剩這顆“燙手山芋”。中國政府希望，其他國家能夠允許中國的鋼企通過海外并購走向國際。出于謹慎考慮，武鋼的“全球市場擴張”戰(zhàn)略非常含糊。

但美國并無明顯理由要為中國國有企業(yè)收購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或者紐柯公司(Nucor)大開綠燈，目前兩家公司都已跌出全球前十大鋼鐵生產商之外。海外并購也無助于中國解決自身的問題——而僅僅是將“燙手山芋”扔給了別人。中國必須從根源上解決國企過度膨脹的問題，否則中國經濟將遭受痛苦。

資深基金經理安東尼•波頓(Anthony Bolton)近日因業(yè)績不佳而宣布將放棄執(zhí)掌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Fidelity China Special Situations)并退休，但人們很難對他作出批評。波頓避開了像武鋼這樣的巨型國企上市公司（該公司股票目前在滬市的股價較四年前經濟刺激措施出臺后的紅火期下跌了五分之四）但卻沒能逃脫中國股市普遍的慘淡行情。

里昂證券(CLSA)經濟分析師羅福萬(Andy Rothman)表示：“中國應當將大量表現糟糕的國有企業(yè)清理退市。”但問題遠不止于股市糟糕的表現，而是涉及投資主導型經濟發(fā)展模式——這正是習近平和李克強領導的中國新一代領導層試圖再次引導中國走出的怪圈。

在某種意義上，轉型已在進行中。目前所有的凈新增工作崗位都是由私營部門創(chuàng)造的，而國有企業(yè)則在不受待見地艱難前行。但國企對地方經濟至關重要——這正是中央政府的批評常常被當做耳邊風的原因——中國政府也毫無興趣像上世紀90年代末那樣對國企進行大規(guī)模重組（當時有4600萬名工人下崗）。

當目前為止，中國政府對過剩產能的處理主要是通過企業(yè)整合來實現的。武鋼已吞并鄂鋼公司(Ezhou Steel)、柳州鋼鐵(Liuzhou Steel)以及昆明鋼鐵(Kunming Steel)。它稱該過程為一種“可持續(xù)增長”。武鋼還在世界各地達成了鐵礦石協(xié)議，從澳大利亞、利比亞、巴西到加拿大。

無需擁有天才的頭腦，你就能猜出中國各家大型鋼鐵集團下一步的意圖。武鋼黨委宣傳部長陳永志表示：“我們的計劃是與海外企業(yè)達成坦誠而友好的合作。”陳永志還負責主管武鋼一個內部職工電視臺以及一份日報。

武鋼并不是有此打算的唯一中國企業(yè)。中國私營豬肉制品生產商雙匯國際(Shuanghui International)不久前達成一項協(xié)議，將不顧中國企業(yè)在美國收購每次都必然引發(fā)的爭議，斥資47億美元收購美國史密斯菲爾德食品(Smithfield Foods)。三年前，鞍鋼集團(Anshan Iron & Steel)收購了位于美國密西西比州的鋼鐵發(fā)展公司（Steel Development)14%的股權，并計劃修建五家工廠。

鞍鋼集團的收購交易未被提交給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審批。該委員會負責審批可能影響美國國家安全的收購。毛澤東當年認為鋼鐵是一種戰(zhàn)略資源，但他的某些想法頗為古怪。此外，美國也批準了謝韋爾鋼鐵(Severstal)等俄羅斯企業(yè)的收購。

問題的關鍵在于公平貿易，而非國家安全。武鋼已“太大而不能倒”——這正是中國國企能從國有銀行獲得低息貸款的原因——中國的大型鋼企還享有稅收優(yōu)惠以及其他形式的政府扶持。如果一家中國大型鋼企成功收購美國鋼鐵或者紐柯公司，市場有理由感到擔憂。

在大型鋼鐵企業(yè)走向國際之前，中國必須先解決好自身的問題。